时有惠葛者,父命范裁缝制服赐余,而吾母不知也。及衣成,服以入谢,母询知其故,谓余曰:“二兄未服,汝何得先?且以语言文字而遽享上服,将置二兄于何地?”
褫衣藏之,各制一衣赐二兄,然后服。
吾父不问家人生业,凡薪菜交易,皆吾母司之。
秤银既平,必稍加毫厘。余问其故,母曰:“细人生理至微,不可亏之。每次多银一厘,一年不过分外多使银五六钱。吾旋节他费补之,内不损己,外不亏人,吾行此数十年矣!儿曹世守之,勿变也!”
余幼颇聪慧,母欲教习举子业。
父不听,曰:“此儿福薄,不能享世禄。寿且不永,不如教习六德六艺,作个好人。医可济人,最能重德,俟稍长,当遣习医。”
余十四岁,五经诵遍,即遣游文衡山先生之门,学字学诗。既毕姻,授以古医经,令如经史,潜心玩之。且嘱余曰:“医有八事须知。”
余请问,父曰:“志欲大而心欲小,学欲博而业欲专,识欲高而气欲下,量欲宏而守欲洁。发慈悲恻隐之心,拯救大地含灵之苦,立此大志矣。而于用药之际,兢兢以人命为重,不敢妄投一剂,不敢轻试一方,此所谓小心也。上察气运于天,下察草木于地,中察情性于人学,极其博矣。而业在是,则习在是,如承蜩,如贯虱,毫无外慕,所谓专也。穷理养心,如空中朗月,无所不照,见其微而知其著,察其迹而知其因,识诚高矣。而又虚怀降气,不弃贫贱,不嫌臭秽,若恫瘝乃身,而耐心救之,所谓气之下也。遇同侪相处,己有能则告之,人有善则学之,勿存形迹,勿分尔我,量极宏矣。而病家方苦,须深心体恤,相酬之物,富者资为药本,贫者断不可受,于合室皱眉之日,岂忍受以自肥?戒之戒之!”
表弟沈称病,心神恍惚,多惊悸不宁,求药于余。
既授之,父偶见,命取半天河水煎之。半天河水者,乃竹篱头空树中水也。